唐盈盈没想到柏潼主动找回来竟然是要说这些,她更没有想到康俊这桩婚姻后面竟是一场有意为之的分裂。唐盈盈惊讶无比,手里捏着矿泉水瓶,沉沉地说道:“可是他一直认为是工作的缘故让两人疏远了。他也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你。”
“女人的心思要瞒过男人,从来都不是什么难事,何况这些都是我心底的恶。我当然可以把责任推到他身上,或者推到过去的自己身上,承认一下自己曾经的无知与固执,好像曾经的争执、误会与伤害都会消失不见。不过时间最能吞噬人心上的伪装,一点一点,年纪越增长,越看得清自己是什么模样。”柏潼的唇角勾起了一缕悠远淡漠的笑意。
唐盈盈微微一怔,不敢相信柏潼会这样袒露自己真实的想法,她盯着眼前的女人,心里却浮现出康俊的身影,不是意气风发地站在台上,而是在一间昏暗的输液室里,两只手握着一杯小小的酸奶,“你没有必要跟我说这个,你完全可以跟我说只是误会了,是你当时没有理解他,也没有选择跟他站在同一战线上。至于发生了与刘坦的恋情,那也只是一个偶然。一切都是造化弄人,命运使然,没有人提前预设了这些。所以,你现在觉得很对不住他。然后我会建议你,就按照这个说法跟康俊好好沟通一下,道个歉再争取他的原谅。之后,我们就在你们彼此谅解的基础上,商量离婚协议的细节。这样他也很容易就接受了,这件事情就结束了。不好么?”唐盈盈像是在跟人赌气一般说道。
“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,但后来他说要把财产大部分留给我,我觉得实在受之有愧。” 柏潼目光如同微澜不惊的湖面,紧紧盯着唐盈盈说道,“我与康俊从大学时期就是非常要好的朋友,我第一段婚姻失败后,很长一段时间过得低迷,是他帮我走出了阴霾。我们都以为彼此应该会是一辈子相知相识的朋友。但即便友情、爱情还有亲情相互叠加之后,我仍然放纵了自己的自私。我与他感情的分裂就是因为我自我管束的不作为,既有放纵了主观恶意,又发生了客观的出轨行为。这些错我愿意承认。”
唐盈盈沉默了许久,她定定地看着柏潼,也不愿放弃自己的立场,坚定地说,“您是心理学家,应当比我更明白,我们对世界美好的信心来源于笃信身边亲近的人都是善良的,我们明明知道人心险恶,但又极其害怕身边的人心难测。你与康俊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,即使到了离婚的份上,也还能够以朋友的身份自在相处,这真的已经是非常罕见也非常难得的。”唐盈盈深吸了一口气,又继续说,“我在来的飞机上就一直在想,他为什么不能自己来跟你谈离婚的事,为什么一拖就是两年,恐怕也是源于对这份关系的珍视。他不去计较你出轨的行为,连多分一些财产的想法提也没提,不就是生怕一个没谈好,反而让两人日后连话都没法说。我也想过了,感情开始和分开的理由都有一千万种,有些是偶然的,有些是必然的。你为什么会爱上别人,他自视完美的婚姻为什么就失败了?这事实上是无解的。如果是在事情刚发生的时候,我赞同你去坦白和心情,但现在,整个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多了,新鲜的伤疤都结成了血痂。我们能够看到的事实是,事情已经这样了。那么为什么不能用一把快刀子,找个能说得通的、最能让他接受的理由,去终结你们的夫妻关系,同时也没丢掉朋友关系,此后彼此继续往前走就行了。在这个问题上的较真与过度坦诚除了徒劳,又何尝不是对对方一种新的伤害。
柏潼目光悠悠,缓缓地从唐盈盈脸上一寸一寸划过,像是不愿放过她面上每一缕的表情变化,“你这是在保护他?康俊不会是一个脆弱到连真相都接受不了的人吧。”
唐盈盈一愣,语气便有些生硬地说,“他是我的委托人,保护他的利益是我应尽之义,在这件事情上,他的感情利益是大于一套房子经济利益的。毕竟房子可以重新买,可你这样相识了多年的朋友丢了,那就再也找不回来了。当然,这个事情更属于你们两人之间的私事,我或许没有说话的权力。只是,”唐盈盈说到一半,又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很强硬的理由去干涉柏潼,但她又有些不甘心,咬了咬牙,索性承认道,“你的说法也不对。在我看来,康俊嘴贱又臭屁,自大又张狂,但内心却极其敏感。所以他连别人的难堪也只想避开,自己不被理解的时候也只会逃跑。他不是不能接受世界的恶意,他只是会把恶意都吞进自己心里,然后装出一份强大来对抗世界。这样一个人,我想是应该被好好地对待的。”
窗外是京城繁华的街道,明艳的道路被灯带装饰得璀璨辉煌,一眼望去,像是一树一树在夜间绽开的灯火。酒店的中央空调将温度打得很低,将桌子上那一捧若卷若舒的鲜花向四周空气漫出了细细的清香。柏潼静静地听唐盈盈说完,似笑非笑地说:“唐律师,你给我的感觉是一个充满正义感的人,我原以为你听完我的话,肯定会站在我这边,尽量帮康俊拿到更多的财产,但我似乎把你想简单了。我同意你的建议,但房子我还是希望可以给他,当然我可以说仅仅是因为刘坦的事,让我心生愧疚。”
柏潼这么一说,唐盈盈便松了一口气,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,“如果是你们两人要争财产,那可以由我来谈,如果双方是在推让财产的话,我建议你们直接协商。这种关心应该被对方知道的。”
夜风在外面的街道上肆意穿行着,若不是偶尔带起的树叶击打在窗户上,屋内的人很难察觉到风的行踪。这世间大多数事情,判断是非容易,驳斥对错也不难,比这些更可贵的则是一份心比心的体贴。“是么?”柏潼接着唐盈盈的话说了一句,却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,只笑意沉沉地将唐盈盈打量了一番,怀着一种难以言传的温柔和善意,又像是偷偷藏起了一份狡黠的调皮心思,笑着说,“你说你之前没弄明白那个小机器人是干什么用的,如果你有兴趣的话,明天可以来我实验室参观一下。”
唐盈盈对智能科技产品其实也没什么兴趣,但她当面邀请,便答应了下来。
?第八十七章 大元宝
康俊将原订下午的航班改到了一大早,这一变动他只通知了柏潼,却并没有告诉唐盈盈。时隔两年,再次来到自己生活过多年的北京,他有种出乎意料的紧张,顺着人群走下飞机,往机场外走,他老觉得自己的步调节奏与旁人不太一样,不是快半拍,就是慢半步,就像一个异类一般,在人群中尤为突出。走出廊桥,他停了停,澄澈的日光透过茶色玻璃映进来,在地面上投出斑驳的光影,这样的光影图案与自己在美国、在深圳在世界每一个地方见过的光线并无差别,偏偏只有在此处,总有一些虚无的理由会让他怯步。
这份不安的心情在面上却没有流露,经过橱窗时,他用眼风轻轻看了一眼,自己一身米色的卷袖 T 恤,下面是一条焦糖色的休闲裤,自然舒适,仍然是风姿勃勃的样子。柏潼早早便在接站处等候他,一见到他,便用力地挥了挥手,笑容真挚热情,就像在迎接一位许久不见的老友,方才兀自惶恐的心情在此刻忽地平静下来,康俊很自然地回应笑意,道:“两年没往这飞了,机场变化好像也不大。”又上下看了看柏潼,玩笑道,“机场变化不大,你的变化倒是不小,越长越减龄了,至少可见这段时间过得不错,虽然我为自己不太高兴,但从心底还是很开心地见你到过得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