Debra 的心猛地一下跌落在地上,脑子里浮现出了黄令德方才那副焦急又隐藏不住的得意神色,“是你哥恶意做空天轮的?”Debra 重复地问了一句,忽而又进一步想到一个令人恐惧的可能,那林小云的同时失踪莫非是黄令凯的报复。
她不敢贸然提问,见黄令凯脸上浮出了怪异的笑容。黄家两兄弟长得很不相像,一个矮胖一个高瘦,性格也相去甚远,一个寡言一个跳脱,但唯有这阴沉沉的笑意竟如出一辙,像是有人用一个模子用力按在两人脸上一般,看上去就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。“有意思吧,这就是兄弟相残。其实,我早就盯上他了,上个月开始,他就偷偷摸摸地把自己手里的股权和一些房产质押出去,折换出不少现金握在手里。我还以为他想投资什么项目呢,于是,就找人暗地里去查他。一查就有意思了,发现他跟深圳一个叫于海的投资客勾勾搭搭的。那个于海名声极差,坑蒙拐骗无一不干,手里根本就没什么好项目。我正打算看他怎么跌个狗吃屎呢,后来慢慢被我发现了端倪,原来打的是我天轮的主意啊。想用这招来打低天轮的股价,他想搞死我。”黄令凯咬牙切齿地跟 Debra 解释,目光阴阴森森的,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咬人了,“不过,我会怕他?我转身就给他来个釜底抽薪,哈哈哈哈哈哈。傻眼了吧?都傻眼了吧?这下可怎么办呢?”他像是在嘲笑黄令德,但语气中没有太多的得意,更多的是发自心底的慌张与恐惧。黄令凯静了一会,又端起了酒杯,又猛地喝了大半杯酒下去,一股浓烈的酒精味冲了出来。
Debra 侧了侧头,看着这位昔日在校园里的风采无双的黄二公子,心想他自己在天轮里做了这么多手脚,若非如此,也不至于被人一击即中。这么一想,原本的一点同情也淡了,心底也只剩下了一片哀凉。“下一步你准备怎样?逼老爷子签字,让他把股权和财产都转给你。不同意的话,你准备打他,还是杀了他?”Debra 平静地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。
黄令凯猛地站了起来,原本白净的脸此时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别的,竟涨成了深红色,他跌跌撞撞地像是站都快站不稳了,一只手撑住吧台,另一只手则指着 Debra,情绪激动地说:“Debra,你不要摆出一副来批判我的模样。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合法的,他是老子,我是儿子。老子生病了,我做儿子的给他找个清静的地方休养,我来照顾他,有什么问题?天经地义,是法律给我的监护权,对不对?你是法律专家,你来告诉我,我有没有这个权力?”
Debra 的眉头皱了起来,头撇向旁侧,“你喝多了。”
“我没有,”黄令凯断然否认,他盯着 Debra 看了一会,突然笑道,“你什么时候成了我大哥的说客?来劝我回头?搞没搞错啊?他这个时候了还在装敦厚大哥、孝顺儿子啊,这就没意思了。而且我没想对老爷子怎样,我就是特别想跟他聊聊,问问他这么多年来,做我们两个的父亲做得开不开心?两个儿子,再加上两边的孙子孙女,全家上下十几口人,整天伺候佛爷一样围着他。他讨厌红色、粉色、橙色、紫色、黄色,你去我们家衣柜里看看,连一条这几种颜色的内裤都找不到。他喜欢青色,我们的孩子们天天就跟一堆韭菜似的。还有,还有你知道么,他每年要过两次生日,春天一次、秋天一次,每次我们都得想方设法给他准备礼物,讨他欢心,对,就是讨他欢心。为了讨得他欢心,我和黄令德像狗一样活了几十年。小时候他让我们比学习成绩,大了就比业绩,连结婚对象的家产数都是我们的比拼项目。而他给我们了什么呢,整天就只会拿个萝卜挂在我们前面晃啊晃的。去年天轮的业绩那么好,全公司上下都在夸我,你知道他赏了我什么吗?三百万的股权以及大年初一陪他去上香的机会。”黄令凯的双眼涨得通红,在酒精的作用下,言语越发凌乱,“就这么点枣儿似的玩意,老大一家嫉妒得眼都要冒光了。我是很讨厌黄令德,但我更讨厌他,我就特想问问,他这四十多年来,究竟是在养儿子呢,还是在养蛊?”
黄令凯的情绪越说越激动,音调也随之越来越高,在空洞的室内引起了嗡嗡的回响。Debra 冷冷地看着黄令凯在眼前颠颠歪歪,屏息静气了许久,方才说道:“无论如何,你不能去走极端。”
“我没有走极端,是他逼我的。不过不要紧,他只要同意把 JW 给我,以后我还能像供佛爷一样供着他。Debra 你不懂,你幸运多了,Rowan 家里只有他这一个儿子,好的歹的都是他的。我家不同,我家的一切都得靠自己,谁的手段高一点,就能得多一些。谁的心地慈善一点,就死无葬身之地。”黄令凯渐渐抚平了情绪,语调淡漠而冷静。酒舍里只有他们两个人,身后的墙壁是一片深红色的背景画,上面有粉紫色的晚霞、深橙色的土地,大片大片殷红的枫叶布满了整个画面,就像有人着意燃起的火焰。
Debra 的目光掠过黄令凯,她看到了弥漫在他脸上那渴求认同、渴求怜悯的神色,但在此刻,她连半分的同情都不想给他。“You disgusted me.”Debra 的声音仍然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。
黄令凯脸上立刻抽了一下,像是恼羞成怒,下一刻就要发火,怒气满满地盯着她,“你说什么?”
Debra 站起身来,毫不畏惧、也毫不退缩,平平的目光盯着他,“你听见我说的话了。别人的错都不是你犯罪的理由,你想用自己受过的痛苦和委屈来给自己辩解,OK,这种自我麻醉式的说辞别来跟我说。你可以找一个更黑更小的屋子,躲在里面一遍一遍地只对着自己说。试试看这样做,能不能减少你半分你心里的罪恶感。”黄令凯愣了一刻,想反驳什么,Debra 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,又继续说,“何况,我今天也不是来管你们家事的。我来问你要人,你把被你们带走的林小云还给我。她可不姓黄,你没有理由非法禁锢她。”
屋内的空调出风口呼呼地朝外喷着冷气,黄令凯自嘲似的冷笑了两声,唇角边的笑意像罂粟花一般,好看又充满罪恶。他重新坐回了凳子上,拎过喝下下的酒杯,又抿了一口,冷冷地说,“林小云现在不能走,我需要一名律师为我作证。不过,你放心,我保证不会伤害她。我聘请她,只等老爷子一签完文件,酬金和人我都给你。”
Debra 一直吊着的担心算是放下了一半,看来黄令凯并不知道林小云可能参与了做空天轮,她被一起带走只是碰巧,而不是报复。她思索了一刻,又说道,“不行,你没有权力剥夺她的人身自由,你这是绑架,我可以报警。”
“报警?”黄令凯拿着酒杯在脸前转了几圈,好笑似的地看着 Debra,“Debra,你不要说这么幼稚的话了。警方靠得住么?在新加坡,林小云就是一个外国人。你知道这样的人口失踪案在新加坡警方那立案多长时间么?就算立了案,找到她又要多长时间?”他说完,将手里把玩着的酒杯往桌上一放,发出噔的清脆的一声响,“你要是跟他们一样来逼我,我就什么都保证不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