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商海危局:霜刃破寒
第一节 重楼夜会
光绪二十七年霜降,晋商总会的青砖飞檐上凝着薄霜。苏承宗的铜烟袋在紫檀木桌面上磕出三声脆响,六十四盏羊角灯将议事厅照得透亮,七十二家商号的当家人按茶碗的声响分成了三派——东首票号商的细瓷盖碗叩着茶船,发出细碎的叮铃;西首实业派的粗陶碗墩在榆木桌上,震得茶卤溅出沿;北首坐的是兼营漕运与边贸的老商户,铜胎珐琅碗底压着未燃尽的水烟,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褐的印子。
“诸位,”苏承宗的烟袋杆敲了敲贴满黄纸的墙壁,最新的《户部增税诏》在穿堂风里哗哗作响,“昨儿个城门楼子贴了新榜,盐引税再加三成,茶厘银提至每担二两四钱——”他忽然停住,盯着南首缩在太师椅里的布商陈百川,“百川兄,您家那三千匹湖绸还囤在运河码头吧?漕运衙门新添的‘护粮捐’,怕是够您再置半条船了。”
陈百川的山羊胡抖了抖,袖口蹭过茶碗:“苏会长您直说吧,前年闹义和团那会儿,咱们捐了多少‘剿匪银’?如今洋鬼子打进京城,老佛爷西狩回来,这‘回銮捐’‘善后捐’跟雪片似的往下砸——”他忽然提高嗓门,“上回晋抚衙门说要修铁路,咱们晋商凑了八十万两,如今铁轨还没见着,又要加税!当咱们是钱庄的银号票,随撕随用?”
厅里顿时炸开了锅。票号掌柜王盛昌啪地推开茶碗:“最可恨那些新派官儿,张口闭口‘新政’,实则是变着法儿刮地皮!咱们汇通天下去年被谭宗浚折腾得元气大伤,如今官府又要收‘金融统捐’,这不是剜心头肉么?”他这话一出,西首的煤矿主李继祖重重哼了声:“您那票号动动算盘珠子就来钱,咱们开矿的,光应付衙门的‘矿税厘金’就扒了三层皮,如今战乱不断,煤车刚出井就被溃兵抢了——”
“都别吵了!”苏承宗的烟袋杆重重磕在桌沿,火星溅在青砖上迸出细响,“今儿叫大伙来,不是听牢骚的。看见墙根那摞账本了么?”他指了指角落齐膝高的账册,“这是我让明辉带着账房算的,从庚子年到现在,咱们晋商捐的银子能填了护城河,可税赋呢?反倒比十年前重了五倍。但抱怨没用——”他忽然放软声调,“当年乔家老爷子说过,‘官商如舟水,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’,如今水势湍急,咱们得先稳住船身。”
第二节 税赋博弈
卯时三刻,苏承宗带着商会的三位耆老站在巡抚衙门照壁前。门房的刘都头斜倚着石狮,指尖搓着茶碗沿:“苏会长,您老可是第七趟了,中丞大人忙着筹备太后万寿庆典,没功夫见客——”
“劳烦刘爷通传,”苏承宗使了个眼色,身后的小厮捧上红漆食盒,掀开盖子露出两对翡翠镯子,“就说咱们带了点江南的新鲜玩意儿,给中丞夫人添妆。另外——”他压低声音,“昨儿个收到京里的信,户部尚书大人的三姨太,可是咱们晋商票号的老主顾。”
刘都头的眼皮跳了跳,接过翡翠镯子往袖口一塞:“您老等着,我进去瞧瞧。”
半个时辰后,苏承宗在花厅见到了巡抚吴重熹。这位刚过五旬的封疆大吏捏着茶盖拨弄浮茶,眼皮不抬:“苏会长来得巧,本抚正想找你们商量。朝廷要筹庚子赔款,山西摊了三百万两,你们晋商素来忠义,不如先认五十万——”
“中丞大人明鉴!”苏承宗扑通跪下,身后三位耆老跟着伏地,“非是我等不愿为国分忧,实在是如今商户已是风中残烛啊!”他抬头时眼角微红,“就说票号吧,前年北京分号被义和团烧了个精光,天津码头的汇兑庄又遭洋兵抢掠,汇通天下去年账面亏空三十万两,至今没补上——”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一叠状纸,“这是七十二家商号的完税凭证,从光绪二十年到如今,税赋年年加码,去年竟达营收的三成五!古人云‘苛政猛于虎’,如今商户连买头牛的银子都要缴税,实在是难以为继啊!”